【转贴】踏雪寻梅 新报独家登门专访梅兰芳之子 梅葆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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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寻梅
新报独家登门专访梅兰芳之子 梅葆玖  
单炜



　　先前得知，梅葆玖先生从来不邀请记者到家中采访，但是新年刚过，梅葆玖先生主动联系报社，欢迎新报记者到北京他的家里做客。

　　踏着新年的第一场白雪，带着送给梅葆玖先生的礼物———镶嵌在水晶镜框里的《贵妃醉酒》的剧照，新报记者来到了北京梅葆玖先生的家。

　　“我不是大师，我只是一门艺术的普通继承者。”梅葆玖先生笑着接受了采访。

　　教学即是养生无所事事，人就老了

　　新报：在中国大戏院演出《贵妃醉酒》，您一出场，就有一位老戏迷冲着台上喊了一嗓子：“就等你了。”一曲“海岛冰轮初转腾”的四平调旋律响起，很多观众都在台下跟着您小声唱。您在台上能感觉得到天津观众的热情吗？

　　梅葆玖（以下简称梅）：天津人绝对懂戏，这是天津一个很好的传统。只要到天津，我就能感受得到天津人的热情。其实每年，我在天津都有很多演出，但是基本都是演唱某出戏的一个片段。很少在天津演整出梅派剧目，对于天津的戏迷来说，可能是不太解渴。但从每次演出的效果和观众反映来看，都是非常好的。

　　新报：您经常在中国大戏院演出，对那里应该是相当熟悉的吧。

　　梅：我对中国大戏院有着很深厚的感情，上个世纪30年代，戏院一建成，我的父亲梅兰芳就曾在那里演出过。

　　有人提出要拆除大戏院，当时我就说，中国大戏院的意义，不只是一个剧院那么简单，它是文物，是一个历史博物馆，见证的是中国历史上，京剧名伶们创造过的艺术辉煌。我在这里演出，不敢懈怠，不过从反映来看，观众还算是高兴的。

　　新报：当时的现场观众反映，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兴奋甚至是疯狂。但是大家还是特别好奇，您已经年逾古稀，从唱腔到表演，您在台上还是那样神采飞扬，您有什么养生秘诀吗？

　　梅：哪里有什么秘诀，我什么也不挑剔的。非要说什么“秘诀”的话，就是我一直从事教学工作———教学生学戏。

　　天天我都在一线，功夫不能撂下。给学生们上课，和大家一起，跑前跑后的，也就算是锻炼身体了。教戏的时候，不但要自己示范唱腔，还要示范手、眼、身、法、步，这样一方面学生受益，一方面我自己的功夫也不会丢掉。要是一退休就待在家里无所事事，人不就老了吗？

　　气质最难学到气质是一种文化素质的反映

　　新报：梅派的精髓在哪里？

　　梅：梅派艺术处处要求准确、适度，增一分嫌长，减一分嫌短，以服从整体审美的需要。观众在场子里或许未必经常能激动、鼓掌，却能时时处处觉得熨帖、舒服。

　　新报：技巧达到了巅峰就回归于平淡。有人把四大名旦的艺术特点归纳为，程派委婉，尚派刚劲，荀派妩媚，梅派雍容华贵，但是在《穆桂英挂帅》中，梅派展现的又是一种大气与豪迈。梅派最难学的是什么？

　　梅：气质。

　　气质，外在表现为对人物的理解，但是从根本上来说，是一种文化素质的反映。你的唱腔、动作，经过努力可以表演得很到位，但是气质和神韵，绝对是模仿不来的。

　　我教《贵妃醉酒》，不但严格规范学生的动作、唱腔，还要求她们熟悉那一段历史，要她们去研读白居易的《长恨歌》，只有通过学习，才能够有自己的体会，把人物的内心世界也表现得淋漓尽致，而不单单只是外在形式的表演。

　　新报：梅兰芳先生爱好广泛，曾一度很迷绘画艺术，他说，这是为了提高艺术修养，改变气质。据我所知，您对歌剧、交响乐等其他艺术形式都有一定的研究，这是因为受梅兰芳大师的影响吗？

　　梅：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是这也是个人一个需要。

　　
　　男女都能成功入“静”钻研才能达到顶峰

　　新报：京剧历史上所有旦角流派都是由男演员创造的，无论是梅、程、尚、荀，还是其后的张君秋都是男旦。是不是男演女，要比女演女更接近流派的本来面貌？

　　梅：没人规定只能男演男、女演女，只要有条件谁都可以唱，只要努力，谁都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员。上海的王佩瑜，是个女孩子，唱老生的，照样很不错。不要从男女上分是非。

　　社会上，一提到男旦，甚至会联想到同性恋什么的，这其实是一种很世俗、低下、没有文化的理解。与女旦相比，男旦有一定的优势，从整体上说，舞台寿命更长，体力足，嗓音宽。男旦要演好一个女性，动作眼神、一颦一笑都得下深工夫琢磨透，这样表演自然更到位，男旦演员更有条件演绎好由男性创造的旦角流派艺术。

　　新报：您的学生像李胜素、董圆圆等，已经是名角了，您应该对她们很满意了吧。

　　梅：不是，我为她们着急、可惜。她们还年轻，更要学习一些提高内涵的东西，其中包括中国传统的文化。

　　我小时候，父亲让我一边演戏，一边还要多看其他前辈的戏。我现在也要求学生，多看资料片和一些比较不错的音配像，通过大量的信息输入，有所感悟，并融入自己的表演中。可惜她们真的太忙了。

　　如果不能“静”下来，是不能有所悟的。

　　新报：“静”是不是成为大师和优秀演员的分水岭？

　　梅：现在很流行“短、平、快”的表现形式，但是那些内涵浅薄的东西，只能昙花一现，泡沫一般而已。他们也就只能被称作某某星。

　　贝多芬、莫扎特、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还有我父亲梅兰芳，这些人才能算是大师，因为他们代表的是真正的人类历史文化。

　　国外一些大师，演出前一个礼拜，坚决不会客。只有静下心来，才能真正去钻研艺术，从而达到艺术的真正境界，体会到艺术的真谛，不断地超越自己，达到艺术的巅峰。

　　新戏引起轰动京剧需要和世界接轨

　　新报：两天的演出，天津的戏迷可还是没有过瘾，据说，年后您打算再次携徒赴津，那时您打算带去什么戏？

　　梅：折子戏是一部分，但是还要唱上几出大戏。包括全部的《霸王别姬》、《西施》、《宇宙锋》等，还包括新编的《梅兰芳》和《大唐贵妃》，尤其是7个院团强强联合的《大唐贵妃》，肯定还要引起轰动的。

　　新报：豪华的演出阵容，宏伟的舞台制作，光彩照人的灯光和戏装。《大唐贵妃》打破了以往“一团一戏”的做法，被媒体称为“大兵团协同作战”。从表现形式来看，它似乎更像是西洋的歌剧。

　　梅：它就是一部气势磅礴的歌剧，只不过它最核心的东西还是京剧。

　　在保留原汁原味经典梅腔的同时，加以高科技的声光电、先进的舞美设计和手段，以交响乐团参与伴奏，大制作、大手笔，这种“旧中见新、新中有根”的表现手法，老少皆宜。

　　这其实是和世界艺术发展趋势相吻合的。我父亲生前多次作为文化交流使者出访世界各国，京剧需要和世界接轨。

　　新报：这就是梅兰芳先生所提出的“移步不换形”吗？

　　梅：说得很准确。

　　



　　父亲难以超越 移步不换形也是一种风骨

　　新报：如何理解“移步不换形”？

　　梅：形，指的是京剧艺术在形式、内容上的规定性，是灵魂的东西，这是不能更改的。旦行梅派戏的样式和具体技术手段可以发展、更新，但本质上不能发生变化。这就是我所理解的“移步不换形”。

　　这不但是一条艺术准则、规律，也是我父亲做人的一条准则，一种风骨。

　　新报：梅兰芳大师的风骨亦是如此吧。

　　梅：对。父亲教育我们，首先要正直做人。他生前多次义助同行，在面对敌寇时，蓄须明志，坚决抵抗。

　　“艺术”两个字，“术”只是技巧，“艺”是灵魂，引领着“术”，父亲身体力行，在艺术和人格上都做到了这一点。

　　新报：将来会再出现一位能和梅兰芳相媲美甚至超越他的艺术大师吗？

　　梅：不能说没有，也许将来会在特定的事情中出现。毕竟，时势造英雄。

　　父亲不是一个单纯的京剧人，他更是一个文化人，古典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他样样精通。父亲也走过世界很多国家，熟悉外国艺术。把中国古典艺术和世界艺术融合为他脑子里的梅派精神。能达到如此高的修养和艺术水平，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我演父亲的戏只能力求神似、情似，保持梅派艺术的原汁原味，父亲已经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代表，一个象征。要超越是很难的。

　　新报：您太谦虚了。

　　梅：虽然很多人也称呼我为艺术大师，但我自己清楚，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继承者。

　　本版撰文新报记者单炜炜本版摄影新报记者魏孝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