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灌水】孤旅

djjx

去年冬季的某天。
    我在去北京的火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从绿色走向灰色，从明亮走向黑暗，从清晨走向黑夜。
    出发点是杭州，终点是北京。
    出发时候，杭州那潮湿阴冷的冬天给不了我什么好印象，但是总有着很多的绿色可以浏览。
    到了终点，我走下火车的一刹那，我发现，中国的心脏流淌着的血液居然是灰色的。
    到处都是灰色。北京的第一感觉，就是灰色。
    一直到现在，我依然非常厌恶北京这个城市，因为它充满着灰色。
    虽然我气质里或许也充满着灰色，但是灰色和灰色相融，就成了一种没有热量的颜色。
    我不喜欢在冬天里没有热量。我需要暖和的空气来温暖我冰冷的心灵。

    去年冬季的我，刚从一场炎热夏季里的爱情森林走出来。
    很茂密，很多余的一片森林。走出来需要花很多的时间，需要留下很多的伤痕。
    但是毕竟我是冷血的一类人，我仅仅花了一个月时间，就慢慢地养好了自己的伤痕。
    黑夜里看着自己的伤口在滴血，然后一口口自己舔着伤口上的血。
    慢慢舔干净，再把血吞下去。
    自找的爱情，自找的伤痕，自找的折腾，当然只能自己来解除，自己来治疗。
    不用谁来解劝，我很好地找到了发泄的途径。
    虽然我现在已经完全忘记怎么发泄的。
    虽然我说忘记怎么发泄很有可能是在说谎。
    但是肯定的是，在发泄完之后，我彻底忘记了那些伤痕的深度是多少。
   
    我走在大街上，那些北方的苍白令我感到迷茫。
    两旁的树都是光秃秃的，只有树干。
    去过很多很多的城市，每一个城市我都是过客。
    每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第一步我往往会去城市里最热闹的地方。
    象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南京路，杭州的延安路，青岛的中山路，哈尔滨的中央大街。等等。
    我一般都会以为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最热闹的地方。当然，那不是。
    起码，我不习惯北方的一切。不习惯这嘈杂、拥挤和苍白的地方。我也不习惯干燥。
    去北方的每一次，我的嘴唇总是开裂，牙龈总是出血。
    在旅馆里的每天早上，我看着自己的牙刷上的鲜血，狠狠地咒骂着北方伙食的粗劣。
   
    现在我想起三月的北京了。
    没来北京之前，我在网上跟一个北京的朋友聊天。他说，我真羡慕你们南方人的春天。我说，北方的春天不好吗。他说，你三月左右的时候来北京一次就知道了。
    于是我果然在三月来了。我以为，春天的脚步就算来得多晚，也总该给北京带来点绿意。
    可是在漫天的风沙中，我看着一切吐绿的生命都苏醒得那么苦难和坚韧，绿色成了惨烈的颜色。
    有很多白痴会在冬天的寒风里安慰自己：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冬天来了，春天当然不会远。问题是眼前的冬天，该怎么过？
    我的双脚踩在硬梆梆冰冷的马路上。对，现在是十一月的冬天，我在北京。我并没有忘记冬天还有漫长的四个月时间。
    冬天漫长吧。很苦难的冬天，很漫长的冬天。跟苦难和漫长的人生一样。
    苦难永远和漫长挂钩，而快乐永远和短暂联系在一起。
    很少有白痴会那么造句：漫长的快乐。或者是短暂的苦难。
    除非是幸福得已经不成样子的白痴。
   
    可是冬天的北京会让人觉得很不幸福。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之后到了这个城市，我只想办完事情之后早点离开。
    安顿下来，然后打了几通电话，见到了我那个朋友。
    我们在一家很大的韩国馆子里吃着生小牛肉。他面前放的是一瓶二锅头，我喝的却是可乐。
    老朋友就是好，知道我不大会喝酒，更别提那烈得吓人的二锅头了。
    小牛肉生嫩生嫩的，非常好吃。包着生菜，再蘸上韩国那种豆子做的调料，一口下去，鲜得一塌糊涂。
    食物让我几乎懒得说话，不过我还是感觉到我对面那位老弟似乎有点不开心。
    怎么了？你看上去好象有点郁闷。我边使劲用我那不太好的牙嚼着很嫩的生牛肉，边含糊地问他。
    然后我便听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
    让我感觉爱情其实很悲哀的故事。
   
    一个中学老师，快三十了。在这个北京，他是个活在中下游的普通北京人。老实，而且有点窝囊。
    他找了个对象，对象是个还不错的女孩。若是他们之间的爱情能够持续下去，结局也许是个比较完美的才子配美女的故事。
    可惜现在这个世道就是没什么美女喜欢才子。
    于是这位长得还不错的女孩，决定跟他分手了。
    那是一个晚上，他们在闹市的街头。
    他看着无论怎么样苦苦哀求都不动心的女孩，把牙一咬，爬上了面前的高压电线杆子。
    街头很多人都很奇怪，渐渐地，下面聚集起一大堆人，看着笨拙地往上爬着的他。
    他爬到一半，抱着电线柱子停住了，凝望着下面那个带着冷漠眼神的女孩。
    那女孩沉默着，脸上带着嘲讽的讥笑。
    一堆人在下面起哄：“小伙子，快爬啊！别退缩啊！不到长城非好汉啊！”
    他叹息一声，继续爬。
    爬到快到顶的时候，他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握住了旁边的高压电线。
    电花和闪光据说把整个闹市街头照耀得非常辉煌。他象燃烧的风筝一样，在夜空里悬浮着闪着美丽的光芒。

    孤绝的爱情带来死亡的气息。
    我承认是段非常壮丽的故事。可惜它是用鲜血和烧焦的人体写就的。
    我犹豫了一下，拍了拍对面朋友的肩膀，还能喝酒不？
    他睁着血红的眼睛说，喝，还能喝。
    我说老兄你悠着点，等会你还得开车回家呢。
    他愣了一下，从旁边的烟盒里抽出根中南海，点燃，说，不喝了。
    那自杀的家伙，是谁？我问的时候，心里带着冷笑。
    我交了八年的朋友。他闷闷地说。
    哦！
    我只能那么回答，我突然发现自己没话说了。
   
    第二天中午，我背着自己的NIKKO包，踏上了回杭州的火车。
    办完事情，见完老朋友之后，我只想尽量快点离开这个令我郁闷加厌恶的北京。
    虽然十一月的冬天没有三月那漫天的风沙。
    火车开了。
    北京所有不洁的气味，候车室里的浊臭，出租车上呛人的味儿，像退潮的海水一样退出了我的体内。
    现在我的胸腔变得像浪潮刚刚泛滥过的沙滩一样洁净。   
    火车在往南方开。我在回去。
    我贴着玻璃，看着窗外的田野，随着时间的过去，在慢慢地变绿。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真是个莫名其妙伸缩的空间。
    想想一年多前的我吧。
    那时候我是一个住院医师。这是医师的等级中最低的一个级别。
    在它上面，还有主治医师、副主任医师和主任医师这一系列冰冷洁白的台阶。
    医院从来是一个等级森严的地方，在这方面，它壁垒森严的程度几乎可以和军队相媲美。
    不是说过吗？医院是一个最干净的地方，也是一个最肮脏的地方。
    莫名其妙的冬季，总是会莫名其妙让我有些冲动。
    于是我从医院辞职后，过的就一直是这样莫名其妙的生活。

    毫无目的地胡乱思索着。
    我记得很多年前看到有个人写的一个诗，当时没把我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们赞美那些小昆虫，它们经过了一次交媾，或是抵御了一次危险，便结束它们美妙的一生。我们整个生命在承受，狂风乍起，彗星的出现。”
    那时候的我只痛恨着一生实在太长，长得连爱情都无法持久。
    人为什么不可以在初恋结束的一刹那结束自己的生命呢？
    其实应该在爱情最浓时死去。像那些昆虫一样，整个生命，只为迎接唯一一次欢爱和孕育。
    我们不经意地漫步着。在看着昆虫短暂轰烈的爱情的同时，看着自己的爱情在漫长的岁月里腐烂成泥土。
    从那一次恋爱没有结果之后，我在青岛的海风里对着大海大嚼着烧烤。
    喝到一半的时候，我跟对面的朋友吐出一句很掏心掏肺的话。
    “其实爱情的真正有效期只有三个月甚至更短。”
    我的朋友酒量比我大多了，起码北方人在喝下三扎啤酒的时候，应该还是清醒的。
    而我却已经迷糊了。但是我却迷糊里透着清醒。
    清醒到居然能够测量出爱情这个玩意的有效期限的地步。
   
    爱情其实还应该包括做爱。
    我们伟大先人说：温饱而知淫欲。意思就是有衣服穿有饭吃就会想到干那事情了。
    鬼知道贾宝玉大公子和林黛玉大小姐若是整天饿着肚子还会不会想到吟那风花雪月的爱情诗歌。
    饿着肚子就不会想到爱情想到做爱了。我想一个人饿着肚子去做爱，估计脸上的神色也是苦巴巴的，难看的紧。
    伟大先人说的话多么地富有真理，又是多么地刻薄。
    以致每到情人节避孕套就卖得最火的成都，人人骂得最多的就是：“先人板板。”

    做爱很不文明。
    想想动物的做爱就知道了，然后再联想到我们那些天姿国色可爱的美女们做爱也是和动物一个姿势。
    更何况动物的雌性和雄性的容貌不会差距很大，但是美女们的肚子上往往可能是一个很肥胖很丑陋的糟老头子。
    人类的很多做爱，比动物们不知道要卑劣上多少倍。
    可是……美丽的爱情，令人歌颂的爱情，如痴如醉的爱情。
    最终都是那不文明的做爱。
    所以爱情可以更加现实点的，本来就是身体的事，却变得最容易被道德和客观生存所约束，这会让人很不幸福。   

    于是，那位自杀的老兄成了悲剧人物，这和他暧昧的自杀没有关系，也和那电线杆下的爱人没有关系。
    你从他身体里可以听到一种重物下落的声音，而他深爱着的，为她自杀的那位电线杆下的爱人，或许天生就是一个撑开双腿的人。
    奇怪的情人节里找不到奇怪的情人。
    爱情，每天都有，情人节不过是种敷衍。
    那些因为相爱就觉得很崇高神圣的人(以前我也是那么认为。真的)，请参观一具在夜空里闪着灿烂又恐怖的火光的风筝。
    那风筝之所以恐怖，是因为它是悬挂在高压电线上发着焦臭味的尸体。

    我贴着火车车窗的玻璃。我感觉到玻璃上寒冷刺激着脸。

    我突然觉得心疼。美好又脆弱的东西总是让我心疼和惋惜。
   
    也许我对了。我不知道自己已经走进了一个残忍的故事里。
   
    这个北方真冷，连雪都是肮脏的。      
        
    日。


                                                                  djjx 写于2003年11月

jackown

顶一个！
不错！

sofin

我没有看，写了这么多肯定不错

reer

女人都是现实的，也可以说得明白一点，女人是物质女人，没有经受得住时间考验的女人

djjx

谢谢cxj_2000兄弟的花，谢谢各位兄弟的回复……

风雨

基调够灰的.

Dien

感觉写得挺细的……

呵，兄弟坚强，不过到现在才翻出来……唉

yeting

写的好,NB送上

firfang

嗯，在这个浮躁和功利的年代，钦佩能静下心来写点东西的人

djjx

谢谢楼上的各位兄弟